挣野钱
◎曲嘉钟
那是八十年代初期,改革开放初露端倪,被压抑扭曲多年的商品意识和致富欲望逐渐觉醒,人心律动跃跃欲试,在贫困中挣扎多年的人们瞪大了一双双饥渴的眼睛,不失时机地寻找着一切可以赚钱的机会,这种现象浸透于社会的每一个角落,渗透在每一个人的敏感神经之中。我当然也不例外。
我那时候在一家大型企业里当工人,我所在的班组里,有一个从农村当兵复员的工友孙大哥,他的父母都是大海边小山村里的农民。大哥从小就养成吃苦耐劳的习惯,在工厂里,他各种活计拿得起放得下,是技术好、人品好的技术工人。他比我早几年来到工厂,我们当时在一个班组工作,摸爬滚打同甘共苦在一起好几年,我们成了亦师亦友的好哥们。
记得一天晚上,孙大哥神秘兮兮地找到我,向我透露了一个他认为是天上掉馅饼般的好消息,他说他揽到了一个挣大钱的好生意。好消息的具体内容是:当时,很多地区、特别是农村和郊区家庭的用电全部是估量使用,没有实行单家计量方法,为了规范和节约用电,电业部门实行分户安装电表工程,从而结束新中国建国以来老百姓“大滚包”式的用电计量方式。而我们挣钱的机会就是承担为老百姓安装分户电表的外包施工任务。
我在生产第一线干电气安装工人那会儿,由于勤奋刻苦,吃苦耐劳,工作态度和技术水平受到师傅们的一致好评,曾提前一年晋级二级工。
孙大哥找到我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我技术好、能吃苦,我们之间感情又很好,孙大哥的意思我明白,肥水不流外人田嘛。
讲完了安电表的事,孙大哥高兴地涨红了脸,兴奋的神情就好像数钱般快活。他说他的“连襟”在县里电业局负责这项工程,这活儿要多少有多少,千万不能告诉别人,就咱俩干,安装一块电表两块钱,安装20块电表就是咱们现在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啊!按照咱俩的技术水平,每天安装4块没问题。孙大哥所说不告诉别人,实际上不是想自己吃独食,而是当时企业职工禁止到社会揽活干私活,我和大哥干这活是下班以后从事的第二职业啊,属于挣野钱,所以不敢声张。
我们发大财、挣外快的行动终于开始了!
首先,我俩下班后,必须用兔子般的速度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离开工厂,骑上自行车来到电业部门安装公司接受任务,领到工作传票和安装所需材料(电线、绝缘胶布、电表箱、电表、瓷瓶、过户塑料管等),而后骑车撒丫子奔赴住户家里进行安装施工,而且必须在天黑之前安装全部结束,为用户送上电,不能影响人家晚上的照明。
第一天,很兴奋。我们装载着沉重的材料跋涉10公里,终于来到了安装地点。这是一处郊区山坳里的一个小村落。找到施工住户开始安装,很顺利,天黑前每人安装3块电表,顺利送电。
回来的路上,已经满天星斗,尽管饥饿难挨,我和孙大哥在路边歇息时总是笑声不止。大哥说,兄弟,2个小时的活,挣的是咱们在企业2天的工资,累点也值啊!望着山村里灯光点点,获得效益的兴奋之情在心内久久荡漾。我问孙大哥,挣钱多了,都想干啥?孙大哥说:“那要看挣多少吧,挣多了,首先给农村的爹妈老房子翻修一下,特别是一定要换一个房盖,全部翻成瓦房,再也不担心老人的房子漏雨了。如果还有剩余的话,给你嫂子买几件像样的首饰,因为我当兵回来时是个穷光蛋,结婚时啥也没有,你嫂子拿个小包就算进了家门,这些年让我心里总感觉亏欠她。你呢?你挣到钱的话都干啥?”大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反问我。
“我从小饿伤了,挣很多钱之后,首先买很多最爱吃的东西,猪肉、牛肉、羊肉,肉罐头、水果罐头、各种糕点、海参鲍鱼大虾燕窝鱼翅……反正好吃的全部买进,全家人先吃个够。”
孙大哥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,他说:“吃,才能吃多少,你首先要想到的是循环发财,养了鸡,鸡生蛋,蛋孵鸡,再生蛋。等我有了钱啊,首先买几台车床、刨床,开个小工厂,招一批工人,自己当厂长,生产工业产品,产品争取做到供不应求,之后,再买更多机器,再招更多工人,生产更多产品。那时候,走到哪里都有人羡慕,都有人围拢在你的四周,我就成为声震四方威风八面的土豪了。”
我说:“对,那时候你可能把大嫂换掉,再找一个年轻的小媳妇。没几天,又开始打土豪分田地了,你被戴上大纸帽子游街,说不一定还被枪毙了呢。”
听了我的回答,我和大哥哈哈大笑,两个做着发财梦穷工人的笑声,在山野的夜空中久久地回荡。
安装电表的活儿很苦,首先要爬高,电线杆子、房子的天棚都要上上下下,也很脏,农家房梁上灰尘很多,尤其是灶房,油烟很多很厚,施工起来很困难,尤其我们是下班后赶去,基本都是依靠手电的光线干活,要布线,放线、打眼、裁管、考管、穿线等很是麻烦,好在有一股强烈的挣钱欲望支撑着,再苦再累心也甜。
好日子越来越少,活儿是越干越难。原因是,天越来越短,村落越干越远。最后每天只能安装一块电表了。那天,我和大哥匆匆赶到施工地点,天就黑了,而且天空布满了乌云。30多里地不能白跑啊,和老乡商量后我们就开始了苦干。等到施工结束,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,为了不影响老乡晚上用电,更为了明天不用再跑30多里地到这里合闸送电,孙大哥决定带电“碰火”。带电对火有很大的危险性,就是不拉总闸,在带电的情况下接线。首先操作者必须与大地彻底绝缘(站在干燥的绝缘体上、干燥的木凳、戴绝缘手套、穿绝缘鞋等),再是用户端不能有负荷,否则,碰火的瞬间也可能造成“弧光短路放炮”,造成人身伤亡事故甚至生命危险。大哥说他操作,我监护并为他撑伞。
雷声伴着闪电,大雨中,我俩战战兢兢,孙大哥不断自己鼓励自己说,一个国家大型企业的专业电工,还能栽在一个小屯子里吗!大哥在风雨里自言自语壮胆儿的话,让人哭笑不得,心里酸酸的。
雷声夹杂着风雨在农家小屋上方施虐着,经过一番战战兢兢地劳作,最后总算顺利地通上了电。深更半夜,当回到家里的时候,我们都成了水人和泥人。
这样的日子我和孙大哥进行了大约一个多月,最后,由于村落越来越远,社会上参与的人越来越多,我们只有告退。
算起来,我和孙大哥每人得到了多元的收入。
我们辛苦劳作,并不是干完活就发钱的,一段时间之后,需要等待人家技术人员验收之后才一起结账。记得发工钱的那天,回家经过附近的市场,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只烧鸡,还为女儿买了好几个各种好吃的罐头等。背着一大包好吃的食品回家,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。看着妻子和女儿高兴地吃着各种美食,一种惬意从心底升起。是辛苦劳作之后获得报酬的满足感,是作为家庭顶梁柱辛苦付出后的成就感。此情此景,成家不久的我浮想联翩,妈常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:“天上下雨地上滑,自己摔倒自己爬!”“花自己辛苦挣来的钱才心安理得,才睡觉安稳!”。偌大的地球啊,众多的人群啊,哪个人不是在风雨人生中苦苦地挣扎,苦苦地打拼,苦苦地蹒跚前行啊。
好多年过去了,回忆起来,和孙大哥一起装电表,是我人生第一次参与市场经济出外挣野钱的淘金行动。那些日子,让我激动无比,让我兴奋无比,让我终身难忘!
我离开企业、和孙大哥分手已经有30多年了,去年得到一个信息,孙大哥因为心脏病发作不幸离世,享年73岁。孙大嫂在电话里和我倾诉:“你大哥辛苦一辈子,那些年为了老家的父母,为了小家的日子,你大哥是挣死扒命地去干啊,下班就往家跑,打家具卖,干到深夜啊,星期天到社会找活干、节假日外出打短工,退休了还不闲着,看大门、扫卫生,你大哥这辈子是出老鼻子傻力了啊。谁想到,眼下丰衣足食儿女幸福衣食无忧啥心思也没有了,可他却撒手人寰,真是个没福享的人啊。病重的那些日子,你大哥不断地自言自语,没活够啊!”
大嫂的话,让我心绪纷纭心情沉重。
大嫂在“这下好了,你大哥终于不用再受累了,到那边好好歇歇吧……”
(选自长篇传记文学《风雨兼程》)
(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所有,插图来自网络)
作者简介:曲嘉钟,男,高级记者职称。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。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。先后进修北京电影学院、中国新闻学院,曾任大连市总工会电视中心编导、大连电视台、中央电视台特约记者;《辽宁职工报》副总编辑、《劳动者》杂志、《大连装备》杂志主编。创作、拍摄电视作品多部、出版《擦亮岁月》《家长里短》《蓝色战车》《碎语闲言》等著作11部。其电视、文学、戏剧、新闻作品多次获得国家、省市奖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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